成为妈妈后，我变了

当一位女性成为妈妈，她会经历哪些改变？

不久前，《人物》发起了征集「成为妈妈后，我变了」。一夜过去，我们收到了上千份妈妈们的来信——在日常生活里，她们有太多可以倾诉的感受了。

改变其实是从孕期就开始的。越来越沉重的脚步，无法弯下的腰，可能会飙升的血压与血糖……从这个时候，女性的身体就开始发出改变的信号。

几乎所有参与问卷的妈妈都提到了自己在有了孩子之后没睡过一个整觉，夜晚被喂奶、哄睡分裂成了好几瓣，也因此引发诸多身体和情绪问题，即便孩子长大，很多妈妈也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妊娠纹的出现带来了最直接的焦虑，有人形容，「生完后肚子变得像一块皱皱巴巴的布」。还有许多女性提到，自己的体重增长了几十斤，某一天照镜子的时候快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这些改变里，有一部分是难以逆转的损伤——腹直肌分离，骨盆歪斜，打喷嚏会漏尿，读者@小灰灰感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自由健身、爹生妈养『原生』的样子了」。这些损伤往往发生得很隐秘，和它们相伴的，是女性感受到的他人对此的难以理解，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身体变化之外，成为母亲意味着要建立一种新的生活，很多女性发现，自己痛失姓名，某某妈成了最常用的代号。生活习惯和生活观念都因为孩子的到来而产生变化。曾经伤春悲秋，如今柴米油盐。曾经热爱买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现在蹲在直播间抢尿不湿。曾经玩极限运动，飞行中遇到再大的颠簸都无所谓，如今变得「惜命」，「原来的洒脱都没有了」。

也有一些女性，经由母亲这个身份，逐渐拥有了改变自己的勇气和能量，有的人开始更合理规划自己的生活，有的人开始理解「母亲」这一身份的意义，重新思索母女、伴侣之间的关系，也有人对女性的处境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对女性而言，母职从不是天生的，它是后天的，分布在生活的褶皱里：干不完的家务、喂不完的奶、洗不完的尿布，是重复性的劳动，也是丧失自由、接受重重束缚的开端。面对母职，有人假装加班，有人假装生病，「有时会坐在厕所的马桶上静静地待会儿」，以此获得一点喘息。

改变并非发生在一天两天，成为妈妈是在漫长的岁月的一场重塑。作家蕾切尔·卡斯克曾经在《成为母亲》这本书中写到母亲与自我的关系：「要么做妈妈，要么做好自己，这是两条难以相交的道路。」两种身份之间，女性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和「排异反应」，并与之抗争，但回到生活里，她们又不得不面对更深层次的无奈，就像读者@隽隽所感受到的那样：「一直在抗争，但到底在对谁抗争呢？」

成为妈妈之后的幸福、柔软与对力量的渴望，和困顿与无奈，层层交织在一起。这是成为母亲的复杂命题。以下，是来自1071位母亲的分享，祝各位拥有抓住自我的力气和勇气——

「身体难受带来的真实疼痛，

让我感受到身份的转变」

侧切的伤口、肚皮上的赘肉和妊娠纹、撕裂的腹肌、难以弯下的腰、胀痛的乳房......身体的损伤是成为妈妈最具实感的改变。

@嘻嘻 30岁 四川

孕期洗澡的时候，突然发现乳头颜色变深、长出了蒙氏结节，颈纹也因为激素变深，这种身体的变化直观地让我感受到——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

@王爽 31岁 舟山

生宝宝前，因为怕痛经每次都要提前吃一粒布洛芬。成为妈妈后，我可以忍受一整夜的宫缩痛、顺转剖的一系列痛、持续的哺乳痛、睡眠不足的偏头痛、久抱的身体痛……

@小熊猫妈妈 35岁 北京

以前的我对身体的隐私感、掌控感很强，从孕期开始每次产检做阴道超声，孕中期开始量腹围，孕晚期更多的身体接触检查。一点点加剧，备产的时候面临内检，光着下体放水囊催产，露出背部打麻药，我一点点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感知，和我能守住的边界……这一切的巅峰是生产时，因为小朋友胎心骤降，侧切加产钳，切开那一瞬产台上的我感受到了热血喷出，强烈的皮肉撑胀的感觉，就在崩溃之前宝宝娩出了。然而这还不是终点，因为夏天伤口长不好，长达一个半月伤口护理的时间里，我都要坦然露出伤口，清洗上药，假装看不见自己的羞耻心。还有任凭不管是谁来都要看看伤口捏捏胸部，在谈话中讨论奶量、孩子吃奶的表现，都让我尴尬想回避，带着产伤的我就像洋葱一样被剥开到了最最里层。

@西南偏南 37岁 北京

漏尿。当时他才两三个月大，他爸出差，晚上他要吃夜奶，给他热奶安抚的时候，我想上厕所，犹豫中，我发现我控制不住，漏尿了。那时候挺羞耻的。

@东东 29岁 广州

遭受生育损伤：腹直肌分离，核心无力，容易腰痛，发现自己吃饭的时候腰直不起来，或者蹲下去站起来腰板无法挺直；而且发现休息不够的时候盆底肌松弛加重，打喷嚏会漏尿。但是心理上变得勇敢，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十月怀胎熬过宫缩痛，其他都不算什么，比如以前很怕去看牙医，生完孩子自己去看牙医心情变得轻松很多。

@潘潘 33岁 山东

休完产假回单位上班，去跟领导汇报工作，我因为身材变形新买的大码裙子胸口那儿，有些食物残渣粘上了，应该是早晨喂孩子吃蛋羹的时候掉落的，时间一长结成了硬疙瘩。主任善意地提醒我，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把食物残渣擦掉，我说，没事，看似无所谓，心里好难受。变胖的身材，掉发后新长出的碎毛发，都在提醒我，当妈妈后，我变了。

今年，我减掉了30斤肉，买了好多新鲜颜色的衣服，丢掉了大码黑裙子。

@阿秋 32岁 北京

我开始穿减龄的衣服，买各种潮流的牌子，喜欢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打扮，好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我特别喜欢别人夸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两个孩子的妈妈」，每次我都会谦虚地说「肉都在肚子上藏着呢」，实际上内心狂喜。我总觉得搭配上鸭舌帽、格子阔腿裤、吊带背心、各种花样各种颜色，我看起来会像二十多岁一样。有的时候我也会怀疑别人真的会这样觉得吗？可能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肖肖 35岁 上海

喂奶经历了各种疼，但大部分人只关心奶水和宝宝吸奶吸得好不好。我讨厌每个在我特别疼的时候跟我说「让宝宝吸」的人。

@拂晓 33岁 清远

怀孕前我是一个爱穿漂亮裙子、不化妆不出门的100斤的年轻小姑娘，怀孕后我是天天素颜、黑色长裤运动鞋的120斤的宝妈，焦虑、疲惫、烦躁、无力、内疚、幸福混合在一起，时常在快乐和崩溃之间横跳，甚至有时会在脑子里默默咆哮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我有能力去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吗？但第二天生活又一切如常。

图源剧集《82年生的金智英》

「变得害怕天黑，因为又要起夜喂奶。 」

伴随着一个生命的到来，女性的生活习惯经历了剧变。

@哒啦 37岁 惠州

之前怎么都学不会吹口哨吹不出声音的我，在抱着女儿催小便的时候，突然就会吹那个声音了。

@马瘦瘦 35岁 上海市

怀孕的时候，特别想吃日料，又怕生鲜有寄生虫，对小宝不安全，就去到自助餐厅，把三文鱼、牡丹虾都用火锅烫熟了吃。

@糖糖 32岁 河南郑州

在月子中心的夜里，还未满月的宝宝只是翻个身，但曾经能睡一整夜的我第一时间惊醒。那一刻我变了。

@锦宜妈妈 30岁 江西

遇到想买的护肤品和新衣服会折算成奶粉看孩子能吃多久。

@牛牛妈妈 32岁 郑州

化妆少了，因为不方便亲吻小朋友。

@健忘女士 34岁 保定

晚上必须七点跟着刚满月的娃一起睡，本来最喜欢傍晚，变得害怕天黑，因为又要起夜喂奶。

@匿名 35岁 成都

别人抢labubu的时候我在直播间紧张地抢尿不湿。

@Alice 29岁 郑州

发现孩子不管白天黑夜一定要两个小时给他喂一次母乳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睡眠没救了。在怀孕的时候从来没有任何一篇帖子告诉我要很久之后才能再次睡一个整觉。母乳喂养这件事让我觉得孩子被绑到了妈妈身上，父亲根本无法代替，只能是母亲一直辛苦一直熬夜，稀碎的睡眠导致人的精神非常脆弱，每次半夜哺乳后失眠的时候都在想男人什么时候可以长出乳房。实际上，职场中的男性并不会受到任何孩子带来的影响，不管是出差应酬还是加班都一如往常，也不会有人给他们贴上爸爸的标签。而母亲重返职场后总是要面临因为孩子带来各种各样的改变，所有人都在问你孩子的事，但是很少有人会问刚有孩子的男同事。

图源剧集《坡道上的家》

「我变得更健康、更强壮了。」

从前肩不能提，如今有了单手抱娃的力气。

@糖果 30岁 长沙

84斤的我可以单手抱着她，另外一只手提着她的折叠推车。

@春儿 37岁 西安

孩子一岁多时，经常需要抱，有一次我带着孩子和妈妈一起走一段很长的路，孩子全程挂在我身上，我妈惊讶地发现：你现在变得这么皮实了。我会调侃自己，我不是水做的也不是泥做的，我是水泥做的。

@小狮子 33岁 上海

加强了我的J人属性，每天记录孩子的吃喝拉撒，手账用完三本，用忠实记录提高带娃效率。我也变得更自律，时间有限，就用孩子睡着的时间看书写字；又为了不耽误晚上回家带娃，我见缝插针健身，因为生育胖了十几斤，健身也变得非常有动力。

@Dai女士 31岁 湖南省湘潭市

做产检的时候，我咬住自己的手指头，连续抽了将近10管血，要知道，以前我可是连打针都害怕的人。

@可乐妈妈 34岁 北京

生孩子之前玩儿第一，喜欢刺激，骑摩托车、潜水，每逢节假日就要出去浪，而产后，但凡有一点小毛病，我就想马上挂北京这个方向最好的医院的号，马上去看，不能耽误一点儿，刺激的事情完全不做了，甚至努力减肥保持健康（比怀孕前还瘦18斤），只希望我能活得好一点长一点，给孩子有更多的陪伴和支持。

@子曰 35岁 北京

曾经在航空公司工作，洲际航线经常熬夜，短暂的休息时间里，飞机遇到气流摇摇晃晃，反而睡得更香，从没害怕过。总觉得人生怎么都是一场，无所谓。产假回来第一个航班起飞时，突然想到，哎呀，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有个小生命离开我是不行的，自此胆小起来，遇到颠簸就会祈祷平安，原来的洒脱再也没有了。

@Conan 35岁 福建厦门

成为妈妈之前，我觉得就算我有一天因为意外不在了，也没什么关系。成为准妈妈的时候，一次产检，查到30岁的自己居然有先天性心脏病，突然对死亡有了恐惧。33岁的时候，鼓足勇气做了心脏手术，那是一场心脏停跳才能做的手术。手术前安排好了各种后事，包括如何让3岁的女儿顺利完成学业；麻醉前在手术台上眼泪止不住，生怕自己不再醒来。很幸运，手术顺利，现在35岁，还是会担心心脏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停了，这样女儿怎么办。

@花花 34岁 北京

生育促使我变得更好了，更规律运动学习，有马甲线有肌肉线条，甚至在互联网工作时候每晚在家学习到1点，最后考了雅思6.5，明年我准备带孩子出国读书，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自己。我相信妈妈好了，孩子就好了。我有一个儿子，我要成为一个精彩的女性，这样有助于他成为一个更尊重女性的人，也更有利于他理解性别从而不受性别限制。

图源剧集《坡道上的家》

「『优秀员工』和『不缺席妈妈』的目标同时在脑海里闪现」

妈妈这个身份，也改变了很多女性的职业规划和人生追求，把自己先行让渡给另一个生命。

@Vivian 33岁 悉尼

生宝宝之前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工作。而现在我不知不觉把家庭放在了第一位，职业发展放在了第二位，有时也会怀念生孩子之前自由的日子，幸福的同时也有淡淡的无奈。

@Sommer 36岁 重庆

当妈妈之前我一直是个有点拖延的人，朋友间的约会有时候会迟到10来分钟，不着急要的报告会拖到DDL前一天才开始写，有时候也想着要提前做功课，不要把压力后置，但是都没有改变的魄力。直到产假结束后复工的第一周，要当「优秀员工」和当「不缺席妈妈」的目标同时在脑海里闪现，我自发地减少了工作间隙摸鱼的时间，为的就是干完工作的第一时间就回家陪崽，不用挂心加班！

@绿毛水怪 38岁 郑州市

开始坐月子时，我发现我不愿意离开孩子半步，再也不能放心地把他交给任何人，迫不得已和他分离一个小时已经是归心似箭，好像大脑里某块区域被激活了，再也关不上妈妈这个开关了。我变得没有事业心了，只希望干好份内的工作，不喜欢额外的突然的加班，而之前我经常加班到深夜都没嫌烦过。我也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了。以前的我每周都有局，不是同学朋友，就是同事聚餐，乐在其中。如今，每一次单独的娱乐或者放松总是有时有点，总有种牵肠挂肚的焦虑感。

@Abby 43岁 大连

娃5岁时，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薪资是当时的3倍还多，工作内容也是我很擅长的。可是，犹豫了三天，我决定放弃。我留在了弹性工作制的工作中，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娃长大。

@小金鱼 广东揭阳

妈妈这个身份，让单亲成长的我，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我的原生家庭和我自己的成长道路，理解了我的父母把我丢给爷爷奶奶抚养导致现在我跟他们都不亲，这之后，我毅然放弃了大城市求职机会，回到小县城陪伴孩子的成长，努力去创造良好的亲子关系，来治愈自己的童年。

@瓜儿 56岁 重庆

多年以后回望，才意识到自己成为妈妈是一个分明的节点，此前我是一个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文艺少女，此后我成了埋头在柴米油盐中的务实持家的妈妈；此前我看书写字做梦，此后我上班煮饭带娃；此前经常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此后好像就没有想过什么人生意义之类的问题。意识到之后是痛苦的，肯定有过挣扎与抗拒，觉得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家庭妇女，我看的那些书，我那些形而上的思考，在这真实琐碎的日子里苍白而无用。可是时间继续过去，我好像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图源剧集《坡道上的家》

「看，我连情绪发泄都是不自由的。」

她们困在哺乳、哄睡、做饭、带娃等事项里，自由显得如此奢侈。

@佳佳 31岁 天津

我非常享受沐浴时光，有时还会放音乐，每次洗澡都要半小时起。当妈妈后，有一次洗澡，听见宝宝在外面找我没找到，哭了，于是极限洗完，7分钟。不是为母则刚，而是为母不得不刚。

@Maria 40+ 北京

那几天我有些咳嗽，嗓子痛，去医院开药。挂号等待用了比较长的时间，结束之后我想起几百米外有家茶饮，很想去买，但我得立即打车回家。因为出来时间太长，我涨奶了。再不回去，后果会很严重。

@苏苏 33岁 深圳

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患得患失，很纠结，看到朋友圈有朋友分享在外旅游、工作日常的时候会失落，想去工作，又放不下宝宝，全职妈妈是没有自由的。有好几次自己在厕所偷偷哭，不敢大声哭，怕吵醒孩子，看，我连情绪发泄都是不自由的。

@阿原 33岁 北京

我失去了一人份的配得感。加班时，我会着急内疚；出去看个电影，会有一份负罪感；和同事朋友聚餐，要赶在孩子睡觉前回家。等孩子睡着后，我才拥有片刻自由时间。挣扎和抗拒并不能改变现实。这些自我束缚的感觉似乎只有妈妈才会有。妈妈总是一面向往着自由、自我，一面给自己套上枷锁。其实，大多数妈妈都知道，最好的教育是以身作则，做好自己。只是我们一直在寻找最优解，寻找一个平衡，虽然跌跌撞撞，难得要领。

@康康 33岁 深圳

产后复工后某一个快下班的下午，朋友约我晚饭，吃完顺便去海边走走。这在没有成为妈妈之前，是我再正常不过的日常，而成为妈妈后的我变身疯狂J人，和朋友确认吃饭时间-挑选我俩中间且离家不会太远的吃饭地点-计算吃饭&回家路程-和奶奶同步今晚回家时间……时间被精准切割成一个个小方块，P人朋友大呼救命深感压力山大。那一瞬间深刻感受到，时间与自由于我来说已经是奢侈品。

@豹子女士 30+ 香港

第一次想离婚的时候，因为肚子里的小生命，不再像二十出头那样洒脱和果断。感受到的是枷锁、负担、无止尽的责任和烦恼。

@派大星女士 31岁

以前很讨厌别人说为了孩子不离婚，为了孩子才忍着。现在我也变成了这样。孩子小，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确实需要为了孩子忍着太多事情。

@刘女士 32岁 兰州

在孩子一岁的时候，我离婚了。生完孩子以后积累的种种失望让我踏出了勇敢的一步，因为我突然想到，不能让我的女儿觉得这就是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感情正常的家庭，没有任何一个女性应该为了所谓的家庭牺牲自我，我首先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才能更好地教育她。

图源电影《全职》

「我好像失去了自己」

曾经的喜好，逐渐隐身在母职之后。

@七七 39岁 西安

成为妈妈之后，我隐形了。我成了「某某妈妈」，只要我独自出现，就有人问我： 孩子呢？ 好像我成为了母亲就必须每时每刻带着孩子。

我自己的时间越发少了。只要孩子醒着，我就再也不能完整地洗一个澡、安静地吃一顿饭、看一部自己想看的电影……甚至上厕所孩子都会推开门探进头来。我和朋友有时一年只能见一次面，有时好不容易见面还得带着孩子。我感到自己被压缩、被挤榨。以前我特别喜欢孩子，现在有时候我却想要挣脱妈妈的身份。我更加喜欢工作了，只有在工作中，我才是我自己。

我是一个独抚妈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和孩子在一起，有时父母给我一点帮助。给自己一点时间仿佛成为了罪过。如果我独自出门不是为了上班、为了给孩子办事，好像就是不应该的。在父母家，我吃掉了一块好肉，而没有给孩子吃，需要接受父母责备的目光或遗憾的叹息。我越发不喜欢与父母接触，但这也意味着我更需要与孩子绑定。我好累，好想有一点点自己的时间。

@Apple 30岁 重庆

生完宝宝三个月后，我跑去成都看了一场五月天演唱会，台上在唱恋爱ing，周围的粉丝们挥舞着荧光棒站起来疯狂律动，而我悄悄把吸奶器塞进衣服里吸奶，感受着我与环境的割裂，那一刻知道自己真的不再像从前那么肆意了。变得更焦虑了，时刻担心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到，当不了一个负责的好妈妈。

@别别别 31岁 苏州

确定怀孕的当天晚上正好去听了好早之前就抢到的陶喆演唱会，结果全程都在担心音响声音太大会不会影响胎儿 。

@小朱 35岁 温州

我爱我的孩子，需要努力才能抑制住把一切时间精力都投入到他身上的冲动。我努力保持独立性，追求一点点自己的空间和快乐。但人们对妈妈的要求和期待很高。孩子出生一年后，哺乳假结束，每天中午我不再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几乎每天中午都有同事诧异地问我：「你不回去啦？那你宝宝呢？」而孩子的爸爸加班出差，别说中午了，晚上、周末不回家，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偶尔带一次娃出去散步，会得到许多夸奖。而妈妈做一切都是应该的，尽管我同样工作挣钱，不比爸爸少。

@雄鹰般的妈妈倒下了 28岁 福建

以前的自己是雄鹰般的女人，体力非常好，满世界玩。有了孩子，第一次感觉自己很脆弱，很容易疲惫，上班两个小时，就感觉自己身体被掏空了，急需躺下。孕反也接踵而来，以为结束了，没想到新的难受又开始了。怀孕好像生了一场病一样，这个病无论我自己怎么睡觉，怎么调整好像都没有用，身体极其的不舒服。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妈妈。当我拥有妈妈这个身份的时候，我好像失去了自己。

@小爱 32岁 北京

怀孕以后，意识到我的身体不再单独属于我一个人，我不再能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让渡身体使用权的感受，在心理上真的很奇特。

我变了，变得不再拖延，因为孩子的事情等不了；变得坚强，任何时候都不能倒下，否则我的孩子谁来守护。我也意识到，家属并不是一个好爸爸，他没有看到我为孩子的付出，仍然我行我素地快乐游戏，587个夜晚，都是我一个人醒来喂奶哄睡孩子，而他在旁边酣睡。很多事情，让我意识到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我无法原谅他。

@隽隽 32岁 石家庄

孩子2个月时，我时常没什么缘由地半夜哭泣，把老公踹醒，留他一人纳闷儿后又睡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我抑郁了。焦虑难受喷涌而至，没有奶的自责和被逼下奶的委屈愤怒、始终掉不下去的体重穿不上的衣服、邋遢到底的形象、躲猫猫不管孩子的老公、还有最重要的未知问题：今后孩子要如何照顾谁来照顾能不能照顾好......各种生活的琐碎与未知的未来，一次次把我吞没。

一直在抗争，但到底在对谁抗争呢？开始我以为是自己，没有调节好生活状态，于是我运动、回归工作、调整自己，当然有用，可是没有解决根本性问题；后来我抗争的主体变为其他亲属，因为发现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关心孩子的未来，其他人都认为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就行，孩子到底要不要上幼儿园在哪儿上幼儿园，我试图以理服人提前安排铺垫，但没有用。于是一次次变得歇斯底里，才能动员所有人解决孩子成长路上的问题。现在唯一的感受是，要不断提高吵架能力，这是捍卫自己和孩子权益的法宝，这也是我对所有宝妈的建议。

图源剧集《82年生的金智英》

「当我成为母亲，

我又重新享受到了完整的母爱。」

母亲这个身份，也让女性看到了自己的妈妈，看到了更多女性的处境。

@李胖甜 30岁 北京

我终于站到妈妈这一侧的视角来看待我和我妈妈一度紧张的母女关系。释怀了很多，而且这种释怀让我意识到自己终于离动荡、破碎、不安和愤怒的少女时代已经很远了。我现在希望自己做鹰一样的女人，养出鹰一样的女儿。

@oli 北京

我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小时候主要任务是带好弟弟，对于童年没有美好回忆。在养育的过程中重新感受了我想要的童年。养育是一场修行，也是一面镜子。在养娃的过程中，重新养育了自己。跟小朋友一起去游乐场，一起旅行，一起玩桌游，一起做手工，一起阅读，在养育的路上我让自己重新感受了童年。

@木木 34岁 十八线小县城

怀孕晚期的时候，我就看各种育儿知识，孩子出生后，还报了一个网络新手爸妈培训班，不爱学习的我了解各种新生儿护理知识和常见疾病的护理，不擅长厨艺的我磕磕绊绊做辅食，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还没有转变过来，看着眼前的孩子会恍然感觉自己怎么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我的父母早逝，所以一直以来对父爱母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因为没有被爱过，所以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和别人相处，有了孩子后，就好像把年少的自己重新爱了一遍，希望我的孩子能比我享受更长久的爱。

@啊Joe 30+ 厦门

刚37周，孩子就出生了，4.7斤，因为体重小，整个小月龄阶段，经常生病、发烧、咳嗽，严重时肺炎，后来过敏，拉肚子，屁股烂了好，好了烂。那个时候破碎的睡眠，凌晨的夜起可以忍受、熬过去，但面对嗷嗷哭泣的孩子的那种无力感还是会一下击溃你。我记得在一个天气很好的白天，我妈妈陪孩子在玩，我看着她，说：妈妈，原来当妈妈这么辛苦这么难。妈妈抬头看我，笑了，眼眶红了，但没说话。

@木木 32岁 长春

母亲在我9岁的时候就和父亲离婚去了很远的外地，我小时候总是被洗脑「你妈妈不要你了」，也曾经假装对一年来看自己一次的妈妈冷漠，到研究生毕业，和妈妈的关系依旧是「生疏的亲近」。直到我成为了母亲，需要她来帮忙带孩子，分开了20余年后彼此又生活在了一起。

我们重新熟悉适应彼此的生活习惯，彼此都在小心翼翼维系着这个家的和谐，很微妙。可能存在弥补的心理吧，妈妈对我极其的好，让我也成了每天都快乐的小女孩。但也正是这样让我真正知道了曾经母亲离开的原因，也有了对她的理解和心疼。当我成为了母亲，我又重新享受到了完整的母爱。

@筱筱 33岁 浙江台州

当妈妈前，我一直对自己的妈妈有很多的怨气，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我妈一个人抚养，按说我们应该感情深厚，但事实是我的成长过程她一直「不在场」，她似乎觉得只要给我吃饱她就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及至我成年她也从未为我谋划将来，导致我一直觉得人生没有退路，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

当妈妈后，在很多个崩溃时刻，我的妈妈依然「不在场」，没有人教我「妈妈」应该怎么做，我一路崩溃一路重建，渐渐地比当妈前更阳光、积极、坚强，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谅解我的妈妈，即使我得承认是她的全部放手塑造了今天这个我偶尔也极度佩服的自己，她让我笃定不会成为她，我要给我的孩子很多很多很多爱，丰盈到他永远不用担心回望身后是一片虚空。

@晶仔 35岁 北京

女性生育后身体变化的知识启蒙居然是我生完孩子后才开始获得，很多涨奶堵奶通奶哺乳相关的知识是月嫂、通乳师口口相传，根本没有任何一本教科书提到，那时我意识到女性对于生育知识的匮乏是整个教育体系的匮乏，感觉到所有女性独自生育的痛苦是一件被「算计」了很久很久的事。

没有孩子的时候听女性描述生孩子的痛苦，我都觉得矫情，但生完后，我恍然大悟，对女性这个身份、这个群体有了清醒的认识，对于「中年怨妇」的痛苦开始共情，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很多女性在有了孩子以后开始慢慢失去自我。

我本非女权，但生育后开始意识到女性的性别弱势，对女性在生育中的付出的无知和漠然，对女性生育后自我完整性的丢失的毫无预判，对同为女性，同样经历过生育痛苦的妈妈、婆婆、育儿嫂的缺乏同理心，深陷自我的怜悯以及在代际沟通难的问题上的自我脱罪。生育启蒙是在生育之后才开始读懂身为女性意味着什么。

而对不同代际女性共同经历的生育创伤的顿悟，并不能改变更多的女性，除非改变教育，改变父权社会对教育的初衷和目标。

图源剧集《坡道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