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县为一个因兵败祸民而被枪决的军阀树碑立传,到底是何居心?
发布时间:2025-06-13 23:30 浏览量:43
近年来,晋东平定耗费巨资于城北三岔口路段建成“古州历史名人园”,遴选民国以前历代51位乡贤名流,以巨幅浮雕壁画形式陈列园中,供人驻足观瞻。
在众多历史人物中,民国晋军将领蔡荣寿的雕像格外引人注目,所附人物简介说明,直接援引1992年版《平定县志·人物·蔡荣寿》原文,满纸溢美,句句褒扬。
平定县“古州历史名人”文化园中蔡荣寿浮雕
蔡荣寿是一个饱受争议的旧式军人,历史评价不高。平定县却罔顾“崇德尚贤”之建园旨归,以一县之文化工程为其树碑立传,其背后的历史观照与文化抉择,颇令人错愕。
蔡荣寿的生平事迹,在权威文献中仅存零星碎片。目前我们所看到的有关蔡荣寿的资料,大都是一些稗史逸闻,不足据信。
比如,《平定县志》说:“民国六年(1917)十二月,在井陉雪花山战斗中,(蔡荣寿)营救阎锡山有功,曾获五等文虎勋章。”
1992年版《平定县志》书影截图
检民国二十三年《井陉县志》,书中“关隘”“名胜”“大事记”等章节中,均有“雪花山”字条,但未见“民国六年十二月阎锡山在雪花山率部作战”的记载。
雪花山虽在河北省井陉县境内,但与山西省平定县固关、娘子关相毗邻,实为固守山西东大门的军事要冲,被誉为“三晋屏障之锁钥”。因此,山西遇有战事,雪花山必首当其冲。
民国《井陉县志》书影
民国《井陉县志▪地理▪关隘·雪花山》就有晋军先后两次在此作战的记载:“宣统辛亥,晋省起义,少数民军据此山为大本营。淸军以四五倍精锐之众,绕而攻之,血战三日,民军卒以后援不继而败北。娘固失守,淸军遂长驱入晋。民国十六年秋,晋奉之役,晋军退却,固守井陉,防御工程以此山为最。翌年春,奉军大举攻晋,迫据陉城,相持月余,猛攻数次,卒未得下,而山西东境赖以安堵。”
又,民国《井陉县志▪地理▪名胜·雪花山》:“辛亥之役,革命军即以此顶上为大本营,与清军激战,自是雪花山之名益著。”
民国《井陉县志》书影
另据民国《井陉县志▪大事记》记载,阎锡山的确到过井陉:“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1911年十月十日),鄂省民军倡革命,天下响应。九月初八日,阎锡山起义,晋省杀巡抚陆锺琦。初九日至乏驴岭视察一次,当日即折回山西。”
乏驴岭在井陉县西十里,离雪花山不远,是从河北进入山西平定娘子关的必经之路。阎锡山为了阻挡清军侵扰山西,亲自前往乏驴岭视察地形,并于九月十六日,将“晋军由山西开至井陉,次雪花山。”
民国《井陉县志》书影
“次”,据《左传·庄公三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也就是说,行军在一处停留三宿以上,就叫“次”,就是驻扎的意思。
由此可见,阎锡山并未在亲自井陉雪花山率兵打过仗,也没有在此遇过险。
那么,《平定县志》所记“民国六年(1917)十二月,在井陉雪花山战斗中,(蔡荣寿)营救阎锡山有功,曾获五等文虎勋章”这一说法,究竟从何而来呢?
相关资料截图
上世纪八十年代,平定人孙祥栋写过一部长篇纪实小说《石评梅回乡》,书中第二十回以浓墨重彩的笔触,勾勒了蔡荣寿短暂而传奇的一生。
书中说:“那蔡荣寿表字松庵,家境贫困时曾跟着石铭读过几年书,后来投奔军伍。跟着阎锡山起义革命,听说在战斗中,背着阎锡山跑了六十里地,这才被阎破格录升为营长,拜了把兄弟。”
小说中的“石铭”,也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他是清末举人,是民国才女石评梅的父亲,在当时颇有声望。
小说描写的“(蔡荣寿)背着阎锡山跑了六十里地”,应该就是《平定县志》所记“营救阎锡山有功”这一说法的依据和由来。
阎锡山
孙祥栋笔下,蔡荣寿爱民如子,公道正派,作战英勇,治军严苛,后因部下抢掠民财、奸淫妇女,而被降将贾二牛诬告算计。阎锡山在贾二牛的怂恿下,“撕破把兄弟子的面具,把蔡荣寿拉出营外,执行枪决”。
小说还说石评梅骑过蔡荣寿的红鬃马,又说蔡荣寿有七个老婆,其中一个叫“珊姐”,与石评梅亲如姐妹。蔡荣寿死后,石评梅甚是痛惜,就写了一篇小说《红鬃马》,来纪念这位被新军阀杀害的辛亥革命英雄。
小说还写道:“过了几天,曾为蔡荣寿部下当时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先生专为蔡树神道碑一尊,此碑立于平定瓦窑沟口。碑正面写‘前山西山陲第十旅旅长蔡公松南之神道碑’,为唐石清书。”唐石清是民国时期平定县的文人,书法比较出名。
晋绥军
傅作义最初在晋军团长蔡荣寿手下任少尉见习官,但其任天津警备司令是在1928年6月,那个时候蔡荣寿已经死了将近3年了,并不是小说中描写的“死后几天”。
孙祥栋这部小说虽自诩为“纪实”,但对蔡荣寿的描写,与历史真实相差甚远。事实上,蔡荣寿跟石评梅没有任何瓜葛,他也没有那么多让平定文人骚客引以为荣的小老婆,他之所以被阎锡山枪决,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2021年5月,在平定县冠山镇大林山一处人迹罕至的乱草丛中,发现了一块晋军阵亡士兵的墓碑。
平定县冠山镇大林山“辽战阵亡战士碑”
碑刻云:“遼战阵亡战士 原籍山西虞乡县人山西陆军第二十团第九连正兵樊锡镕之墓 卫国杰誌 民国十四年十一月十日立”
这里所说的“遼战”,也称“乙丑兵燹”,即民国十四年(1925)在山西省遼县(即辽县,今左权县)发生的一次重大战事。作战双方分别是,阎锡山的晋军与樊钟秀的河南建国豫军。
山西辽县(今左权县)峻极关
据《辽县县志》记载,樊钟秀在河南督办岳维峻与国民军总参议续桐溪的怂恿下,于1925年11月率河南建国豫军两万余众北上,经顺德(今河北省邢台市),于12月6日奇袭攻占山西辽县(今左权县)峻极关。
樊钟秀尚未起兵,阎锡山就得到了消息,并做了充分准备,令各部严阵以待。
辽县峻极关所在地——摩天岭
阎锡山布防于黎城东阳关、辽县峻极关和平定县娘子关一线,正面抵抗樊军入扰的部队,是蔡荣寿第十旅,旅辖白毓晋、许晟蔚两个步兵团,和尚学勤一个手掷弹营。
峻极关争夺战打响后,樊钟秀部遭晋军守军王恩田连顽强阻击,激战竟日,未能得手。是夜10时,豫军选百余精干剽悍人,由洪崖洞潜登峻极关之小摩天岭,凭高猛击,晋军守军伤亡惨重。
辽战中受损的民房
时驻守辽县高家井之晋军王天才营和驻阪上村张凤显营奉命驰援,但这两支部队行至下庄时,得知豫军入境,竟畏战撤退,致隘口失守。
7日,晋军第19团团长白毓晋率兵千余由辽县粟城驰援,行抵芹泉,也止步不前,致峻极关失守。
井陉县地都长城城墙上“蔡荣寿”名字的石刻
旅长蔡荣寿,是晋军中有名的无能之辈,素来带兵无方,对部下畏缩不前,临阵脱逃非但不予追究,反于8日凌晨二时令各处防军一律撤回县城。
由于城内军队粮草供应不上,蔡荣寿便下令所部向居民自行征发,实际上就是放纵军队抢掠百姓,一时间城内秩序大乱,百姓哭嚎遍野。
辽战中的晋军
9日,蔡荣寿组织部队在辽县下庄迎战,因军心涣散再遭惨败,官兵伤亡甚重,不能支持。余部退到辽县蛤蟆滩,被樊军包围缴械。
14日,樊军乘胜占领辽县县城。蔡荣寿为掩盖败绩,下令泰山庙和西关沿街民房全部烧毁,繁华古镇沦为焦土。
辽战中被毁坏的民房
此役给辽县人民造成严重灾难,百姓死亡72人,伤413人,烧毁房屋1000余间,损失牲畜2000多头,连同其他财物损失总计约百万元。
战事结束后,蔡荣寿因抵御不力、丧师失地、纵兵抢掠、焚烧民房等罪行,被阎锡山处决。
蔡荣寿其人,在军事才能方面可谓匮乏至极。辽县峻极关之战中,他既未能有效调度兵力,又对部下畏战逃跑行为姑息纵容,最终导致防线崩溃。
辽战中阵亡士兵
更甚者,在败退后竟纵兵抢掠、焚烧民房,将战祸转嫁给无辜百姓,其行为已超出军事失利的范畴,暴露出治军失德与为官不仁的本质。
蔡荣寿最终被处决,既是军阀内部权力博弈的结果,更是人民对其祸民行径的一种清算。从这一点上来说,蔡荣寿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如今,他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 “古州历史名人园”,接受后人瞻仰,甚至在《平定县志》中占据一席之地,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也让人心寒。(张文平)